那天陳先生定期回來洗牙檢查, 發現他續了一臉的鬍子, 我心裡想, 該不會是陳媽媽走了吧? 但不好意思多問, 只在檢查洗牙後閒話兩句, 就匆匆告別, 但心裡一直掛著這件事.
陳媽媽是我早期的一個病人, 當初是由她的女兒帶來治療, 花了一段時間, 好好的整理了她的牙齒, 最後裝了固定牙橋及活動假牙, 算是較簡單的全口重建患者. 一開始治療時陳媽媽約莫六十八歲, 身體狀況很好, 除了前兩次的治療是由女兒帶來, 其他的時候, 她都是自己坐公車, 或是散步過來. 她是個個性活潑開朗的人, 每次來都會聊聊她的孫兒孫女, 驕傲的談論她出國留學的兒子, 聊一下她偶而疼痛的膝蓋, 或是她和好友出國旅遊或是到菜市場的收穫. 直到治療完後, 她還是半年一年的會回來檢查, 或是調整一下假牙, 順便聊聊她又要到哪裡旅行.
大概是四年前的一次回診, 突然發現她瘦了好多. 她要我幫忙看看她的口角炎, 一問之下, 才知道她被診斷出大腸癌. 經過手術切除腫瘤後, 現在正接受治療, 以致口角常常發炎; 等會兒看完牙齒, 她還得趕去醫院做治療, 她說話的口氣還算平順, 也沒有其他癌症患者的愁容和焦慮, 只有"因為要做治療, 所以生活變得很忙碌" 的無奈感. 走之前還是一如往常的跟我們說說笑笑, 其實癌症的治療在這幾年也頗為進步, 她胸有成竹的面對抗癌挑戰, 我們也衷心的給予祝福!
在經過第一次的治療後, 陳媽媽的情況似乎有穩定下來了, 來回診時, 氣色好了很多, 也比較有精神, 但是身形依然清瘦. 陳媽媽高興的告訴我們治療效果不錯, 現在只要固定觀察就好了, 她還稱讚現在醫學的進步, 藥物副作用少, 讓她少受很多苦. 我們聽了很替她高興, 也鼓勵她多吃一點, 增加一些營養, 才更有體力恢復.
沒想到好景不常, 有一天陳媽媽沒有約診就直接過來, 這和她平時會先打電話來預約的習慣不太一樣, 說是明天要再進行一次手術, 所以趕快來洗洗牙, 也調一下假牙, 免得手術後無法出門. 她說癌症又復發了, 所以要再手術, 腫瘤科醫師也要換一種方式來幫她治療. 一如往常的, 陳媽媽沒有太多的焦慮和憂愁, 還是用很樂觀的態度來面對這次的治療.
接下來這兩三年的時間, 陳媽媽還是會不時回來拿一些口破的藥, 或是來洗洗牙, 調整一下假牙. 這次的癌症治療似乎為她帶來了較多的副作用, 她的嘴巴又腫又乾, 假牙常常戴不住, 但她也沒有太多的抱怨, 每次來還是會看到她樂觀的笑容; 雖然一次次的減少了一些, 但卻從來沒有聽過她說一句放棄的話. 看到她這樣正面面對生活的態度, 讓我對於自己生活上的一些小小挫折, 實在是不敢抱怨, 也覺得沒有理由消沉沮喪.
那段時間, 有一位劉媽媽剛好也要來評估做全口重建的治療, 劉媽媽大概七十多歲, 她也認識陳媽媽, 行動上有一些些的不方便, 其他的身體狀況還算良好. 由於兒女工作忙碌, 平時她是住在老人看護中心, 來看診時也都有看護隨行,生活環境也還可以. 一開始來的時候是由女兒帶來, 主要是因為有許多牙齒蛀壞了, 吃東西容易塞著造成牙齒疼痛; 再加上舊假牙不合, 咀嚼也很不方便, 家人常常聽她抱怨吃東西不方便, 所以想是不是要幫她重做一付假牙. 在仔細檢查過後, 我們跟劉媽媽討論她的治療計畫, 必須拔掉一些壞掉的牙齒, 再重新製作固定牙橋及活動假牙, 也不算是一個太複雜的狀況. 由於她行動較不方便, 又很怕看牙, 所以我們盡量簡化了她的治療, 也計畫先將她不合的假牙作一些調整, 讓她暫時吃東西時可以舒服些. 但為了有比較好的治療效果, 還是必須經過一些治療程序, 及一段不算短的時間. 劉媽媽在聽過我們的解釋後, 還是無法同意接受治療, 她說自己也七十多歲了, 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, 還是不要浪費這個時間和力氣好了, 吃東西不方便也就算了. 剛看過樂觀抗癌的陳媽媽, 面對身體還算健康的劉媽媽, 卻還一直嚷著自己活不了多久, 這個對比對我來說實在太大了; 也許因為我還不到那個年齡, 無法了解老年人對身體逐漸退化 , 生命漸漸消逝的恐懼及無奈, 但還是希望鼓勵劉媽媽對生命有更正面的態度 所以我和劉媽媽聊起了陳媽媽, 她的樂觀及生活態度, 不論是否要接受治療, 但還是希望她在面對自己的生命時能夠多一些正面的期盼, 雖然我並無法提供她更多實質上的建議. 結果出人意料的, 劉媽媽答應接受治療, 並且努力的克服了對看牙的恐懼, 如期的完成了治療. 在現在定期回診的時候, 她雖然還是會嘮叨自己老了沒用了, 但是感覺開朗了許多. 也許是陳媽媽的啟發, 也許生活進食沒有困擾, 總之, 很高興她變得比較快樂了!
這一年多來, 就比較沒有陳媽媽的消息了, 雖然期間還是有她的家人陸續來看牙, 但他們沒提, 我也就沒有多問. 上個月她女兒來看牙時, 才確認了陳媽媽在半年前走了, 心裡莫名的哀傷.
陳媽媽一定不知道, 她其實對我們起了很多的鼓勵作用, 也間接鼓勵到了我們一些患者; 她正面積極的樂觀態度, 是我們很重要的一個學習! 工作上, 除了專業的學習與成長外, 能夠有生命的學習, 真是何其有幸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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